《浮生六记》是怎么火的？（文末有赠书）

2021-01-29 02:14:37

微汗青，是一个既有时尚意味又有学术含量的词汇，因为细节最能激发读者的乐趣，也最能反映学者探赜幽微的功底。学者李长莉的新书《微汗青：近代中国人的生活世界》就是如许一本探微知著、可浅可深的佳作。

微汗青之“微”并非津津乐道于琐碎微观的小事。在作者看来，“微汗青”有三重寄义：作者强调“生活史”并非家长里短，而是去索求社会厘革的风潮起于青萍之末的原委；“公众史”并非纯真的民间视角，而是索求公众观点与精英思惟之间以及公众自治空间与国度治理之间的互动；“微观史”也不是对个案的无限睁开，而是探究一个事件与时代大更改的各种深入的勾连。可见，以小见大、倚史赞治，是本书的方式和眷注。

走进近代中国人立体多维的生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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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晚清到民国初年，青年人的婚恋观、家庭观发生了如何的转变？书中第四章，作者从晚清民国畅销书这一视角切入，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有趣的解读。经由对出书史相关史料的梳理，作者发现，一些以男女情绪生活为首要内容的明清时期自传体笔记，如冒襄《影梅庵忆语》、蒋坦《秋灯琐记》、沈复《浮生六记》等，在五四前后倏忽被书商正视，从上不了台面的末流书籍一跃成为了青年们争相购置的畅销书，个中又以《浮生六记》最为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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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浮生六记》成书于1808年前后，首要记述作者与老婆陈芸“平民饭菜可乐终身”的平常生活，文字清爽率直，布满了艺术的趣味。但沈复笔下以夫妻为中心的小家庭生活，固然随性潇洒，却与其时主流的人人庭文化格格不入，以至于陈芸在婚后因着男装与夫出游、谎称归宁与夫游太湖、与艺妓结拜姐妹等原因，为公婆所不容，被两次逐落发门。其实，《浮生六记》中令后来无数青年恋慕的“小确幸”背后，是沈复与老婆陈芸的昏暗人生，具有时代性的悲剧色彩。

但《浮生六记》这本书却与书中主人翁的命运有所分歧。沈复作古后，该书散落民间，无人问津。一个世纪后，五四新文化活动冲击了传统社会观点系统，自由爱情、个性解放等成了新青年的标语，《浮生六记》也倏忽从地摊上的残篇冷籍一跃成为热点书，在文坛获得了无人不晓的知名度，陈芸这一女子形象则被传为经典，成了中国近代“最为可爱的女子”。

更主要的是，《浮生六记》经五四时期浩瀚有名学者推介解读后，被彻底卷入时代的大潮：俞平伯认为沈复匹俦所示意的“小我才性的伸展”是对以“男统”为中心的旧礼教的挑战，是以他把这部书视为新文化活动的“宣传文字”，于1922年前后刊印，使该书在青年人中很快风行开来；在林语堂眼中，沈复匹俦“落拓”的人生观背后，是儒家人本主义、道家天然主义以及儒道共通的乐生主义等中国人特有的人生哲学的施展，是治愈西方工业文明下人们疲于奔命、异化劳动的良药，当林语堂在1935年前后将《浮生六记》译为英文后，该书在美国大受追捧，激发了西方读者对中国文化的想象和共识；与俞、林赞扬推崇的立场分歧，潘光旦从优生学和生物进化的角度对《浮生六记》大加批判，他认为爱情婚姻的意义不该仅限于两人的小六合，还应该“照看到两人以外的世界”和“数十年生命今后的将来”甚至民族的久远成长，年青年头人弗成耽溺于私人的闲适浪漫，而应具备“种族竞争”的意识，“为种族治安计，为国度长久计”。

可见，从被湮没到被追捧再到被批判，《浮生六记》这本小书的书史，几乎能够反映近代中国人婚恋观、家庭观的变迁。在《微汗青》的其他章节中，作者也遵循同样的思路，从公众作息习惯的改变、礼拜轨制的实行、城市夜生活的鼓起、民间防疫办法的转变等一系列微观视角出发，一步步放大目光，显现了一幅近代中国人立体多维的生活世界。

在公民的生活中发现中国汗青

《微汗青》经由对“生活”这一主题分歧侧面的剖析，得出四点结论：第一，在西方列强推销商品和清当局无力回应的形式下，生活范畴最早开启了中国近代社会的转型，但清当局面临民生范畴这一变局却回响缓慢，损失了当局实时主导社会转型的时机；第二，近代工贸易文明对中国社会生活的冲击，摇动了中国传统社会的根本，这是中国社会近代转型的社会根蒂，城乡生活差距加大则潜藏着社会辩说的根源；第三，公众生活体式的转变，反映了人们为适应生活情况转变而改变生活划定和行为模式的汗青，生活观点的转变则是晚清民国一系列思惟发蒙活动的杠杆与源泉；第四，公众生活的转变及对更好生活的追求，是鞭策国度轨制改造的根蒂与动力。

除了内容之外，在方式和理论层面，《微汗青》还给我们很多开导。

首先是构造上。《微汗青》以“近代中国”为副题目，时间跨度快要一个世纪，以往的专著在处理长时段研究对象时多以横向专题（如政治、经济、文化）或纵向时间（如汗青分期）等来划分构造，如许的体式不光在政治史中占主导，在社会史中也习以为常。但作为汗青研究的对象，公众的平常生活有其特别性，正如匈牙利哲学家阿格妮丝·赫勒所说，平常生活是安闲的、反复的，生活史的出色正好在于它条理恍惚，有着比政治和思惟更多维的实践，其关节处很难删繁就简，所以过于清楚的逻辑线和分类法反而轻易淡化平常生活的精髓。《微汗青》跳出了横（专题）纵（时间）的构造放置，全书分为城乡生活情况、消费生活、城市生活、家庭生活四个部门，各章节内容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常给读者以“思前向后”的阅读体验，其交融处恰是生活自身生发出来的平常逻辑，更好地呈现了“生活”这一主题的复杂面向。

杨月楼案登报（剧照）

其次是写法上。对于生活史研究，有学者曾指出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现象，即生活史研究不敷生活化，一些作品布满了学术化的概念和构造化的范式，缺乏故事性，问题令人面前一亮，但读起来却味同嚼蜡。且岂论这些现象有食洋不化之嫌，单就论文气太重这一点来说，轻易使汗青研究损失其惹人饮茶入胜的叙事内核。《微汗青》的可读性是很强的，作者在各个章节都适当穿插个案研究，如英国布道士闯福州的经由、“杨月楼案”所激发的关于“良贱婚姻”的舆论战等等，这些案例惹人饮茶入胜，给读者以汗青小说一样的阅读体验；再如作者引用了大量文学性的史料，如京沪等地的竹枝词等，这种由民歌演化而来的诗体既契合生活史的主题同时也使该书的叙事更为生动活跃。汗青分歧于文学，但汗青写作需要有“文气”，在这一点上，《微汗青》给了我们很好的启迪。

最后是理论上。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研究往往偏重宏观层面以物质生产为特征的社会阶段论，对于微观层面平常生活则缺乏充沛的正视。《微汗青》对公民平常生活的存眷，能够说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在微观层面的睁开。此外，若何跳出“西方中心论”，真正地“在中国发现汗青”，是中国近代史研究中的热点话题，在这一点上，本书的一些概念很具开导性。好比，平日认为，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是有别于中国传统的西式伦理，但作者却指出，中国近代家庭伦理的萌生并不是水货，而是传统中国社会底层公众在生发生活中形成的实用的“民间伦理”的新生，这些伦理名不见经传，却在别史杂史、小说戏曲中经公民口耳相传，耐久弥新。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中国近代的汗青巨变是有中国社会内部的民间根蒂的，而这一点却因为我们对自身汗青传统的生疏而几多被湮没了。在作者看来，所谓“在中国发现汗青”首先是在中国公民的生活中发现中国汗青，即去挖掘公众生活转变对于近代社会转型所施展的感化及其机制，揭示公众生活世界所储藏的中华文明潜在的生命力和再生力，以及其对中华民族生存陆续与民族答复所起的感化。

（作者：华宇，系青年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