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lâneur：如何在巴黎成为一个内心的漫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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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租住的六区公寓下楼，沿着Rue Monsieur le Prince走，去街角的咖啡馆Le Prince Racine坐下来，我向侍者要了一杯拿铁，对着街道的风景坐下来，打开这本美国作家Edmund White的《The Flâneur》读起来。

什么是“The Flâneur”？这是一个特别巴黎的词，如果要用英语翻译的话，“flâneur”勉强可以用“stroller, loiterer”（闲散漫步者）来解释，但是即便是这样，英语在面对法语的多层意义与时态的复杂和宏大性上，有时显得苍白。也许这就是法语的魅力所在，正如巴黎这座城市对于我的意义一样，她的多面与复杂，她的浩然与包容，从2008年第一次造访花都，到了2018年，前前后后去了那么多次巴黎，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爱上巴黎。巴黎确实适合有沧桑感的旅人长居。短期会晤，几乎是露水情缘，对于巴黎的认知也只会是浮光绿影，是夏萍，大抵有点漂浮的快意。

随意遇到的一次新浪潮电影Icon摄影展，

戈达尔的手与烟

去年九月，我在巴黎写作新书，我和香港作家迈克聊天，他说，他有很多朋友是一辈子不会喜欢巴黎的。我和他都认为，你若喜欢巴黎，就会喜欢，没有理由，像是磁场共振，这几年，我和巴黎的磁场接近，亦觉得被她的各种层面和时光固执的自我感染，成为维护与修复自我的城市。我想起王家卫让章子怡在《一代宗师》里说出的那句话，“我选择活在我的时代”——这就是巴黎，她成全了我内心的时代。这个夏日，我在巴黎完成关于海明威的书籍翻译，海明威在六区的散步路线也被我写进书里，成为我日日在六区兜兜转转的标准路线。时过境迁，但六区如常，巴黎以此番完整性保全了我在任何时代的穿梭自如。

电影、音乐、文学组成的巴黎自然就是我最奢望的终极城市，艺术家的温床，文艺浪漫派的乌托邦，我连巴黎的臭味都照单全收，在我熟悉的巴黎地铁味道中，藏着一种安全感。地铁四号线穿过我最喜欢的几个站台，从我住的索邦大学不远的Saint-Michel出发，一路经过Odéon剧院，Saint-Sulpice，Vavin，抵达Raspail，可以从Raspail出站走到蒙巴纳斯墓园，去观瞻苏珊·桑塔格和玛格丽特·杜拉斯，还有萨特、西蒙娜·德·波伏娃的墓。地铁和咖啡馆进出的巴黎人，手里一本书，就是这座城市最浪漫的漫步风景！

我喜欢Vavin这样的街区，安静又典雅的中产阶级街区，设计师Hedi Slimane就住在这里。这个七月，他在巴黎一家古老的club举办了自己五十周岁的生日派对。如果不坐地铁，我就从先贤祠对着的六区一路穿过卢森堡公园，去Vavin喝咖啡，遇到法国歌手和影视演员——全靠巴黎友人指点，但对于我们来讲，他们都是时髦的路人，散发独特的巴黎人风采，你却无法拷贝个中soul。即便是鹦鹉学舌，把他们的衣服都穿在自己的身上，你依然会是相形见绌的。

有时候，我走过圣日耳曼大道，身边的美国游客吐露被这座城市迷醉的表情。无论是“双叟”还是“花神”，坐满了游客的咖啡馆被围得水泄不通，但从这些游客被巴黎眷顾的喜悦表情中，我觉得巴黎的慈悲与这些咖啡馆糟糕而高傲的服务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从双叟咖啡馆经过我认为最美的一家Louis Vuitton店穿街走巷，经过满是画廊的一条街，散步去塞纳河也是傍晚不错的选择。

玛黑区的一家电影院

我在夜晚偶尔会散步去玛黑，从Saint-Michel广场跨过塞纳河，经过永远人声鼎沸的巴黎圣母院，经过圣路易斯岛（Île Saint-Louis），再过一座桥来到右岸，玛黑的傍晚在夏日显得特别妖娆，我喜欢的一家书店Les Mots à la bouche营业到九、十点，可以在那里打书钉，在天黑尽前，从市政厅返回塞纳河，去看日落的色彩，像初到巴黎的游客那般依然被这种色彩吸引。我偶尔在夜晚去一下莎士比亚书店，在我翻译海明威的日子里，海明威描写的当年他光顾的莎士比亚书店旧址在Odéon附近，如今这里是游客的观光重地，偶尔有举着导游旗帜的亚洲游客到访，他们往往在导游的解说下，迅速拍照，你在莎士比亚书店是看不到巴黎人的。我则喜欢从Saint-Michel走向卢森堡公园的圣米歇尔大道上那些卖着打折书的书店，旧书，旧唱片，它们在巴黎有着回环往复的生命，像是自动组成的前世今生，也许，是巴黎左岸的这种阅读文化，让它们不断得到重生，像是永远拍摄不会厌倦的巴黎街角，随手一张就是电影海报。

玛黑区我最喜欢的一家书店：Les Mots à la bouche

以上所有这些都属于Edmund White描写的“The Flâneur”范畴，正如他写的，一个标准的flâneur，他绝不会单纯为了去到巴黎的名胜古迹而散步。他期待在自我漫步的过程中，去相遇内心最为隐秘的快感——这样的快感对于我来讲，就是由那些电影、文学以及文艺风景串接起来的城市地图。我在二十岁末尾第一次来到巴黎，当年我热爱玛黑的chic、设计感弥漫的小店，但如今已经被时尚大牌攻占，被游客浸染后吐露装腔作势的半真半假面貌；到了现在，我选择六区作为日日活动的区域，是因为我迷恋巴黎中产阶级的一种优雅，一种道貌岸然的自信与尊重和追逐仪式感的生活方式——也许，在巴黎，把生活过得艺术和电影化一点，基本上是不成问题的，也是人人可及的层次。

关于flâneur的定义，Edmund White还有精彩的读解，那即是在巴黎，“看与被看”的艺术是不言而喻的生活暗语。坐在咖啡馆，对着街道观看行人，而行人亦如此享受被看的快感。一个巴黎女人绝不会像美国女人一样，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就换上运动球鞋，她们需要把仪容保持到回家的那一刻。一个生活在巴黎的女人，需要在决定给孩子穿上何种衣服出现在公共场合前纠结半小时。我想到了香奈儿出了一款口红，名字太好听：palpitant——扣人心弦的，法国人对色彩极度敏感。但真正的巴黎人，绝大部分决定保持低调和匿名性，黑色，深蓝色与灰色就是最被他们选择的日常色彩，这个时候，也许就只差一只palpitant唇彩就够制造神秘性感与简约多情的印象了。

而在我看来，在巴黎，你根本不需要奢侈品，巴黎就是一座奢侈品，你已将她拥有。忘掉一些非常陈词滥调的巴黎解说，你不能照本宣科穿出巴黎气质（除非你真的是巴黎人），正如你不可能把关于巴黎所有的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都买回家一样，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flâneur！在巴黎成全自己的内心，找寻失落的时光，拼合旧日的烂漫，学会在街角吃法棒、穿很旧的衣服，不关心时尚，保持阅读与思考，接吻和恋爱。

以下是我在这个夏天，尝试成为一个Edmund White笔下的flâneur，所去到的一些地方：

在卢森堡公园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