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成人进行情感教育是可能的吗——一场关于婚姻的阅读

（图片起原：IC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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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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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如初/文　

“婚商”是啥

据报道，疫情时代，所有国度的离婚率都有显着上升。结合国妇女署的数据甚至显露，因为疫情时代女性重回家庭，使得他们的性别平等工作或者倒退25年。病毒对生命的威胁让亲密关系内卷，于是统一屋檐下临时平安的人们开启了互相容忍的新模式。这种被动的社会阻隔和社交孤立，让每一种亲密关系都面临着考验，不少家庭都上演着2020年大热的美国片子《婚姻故事》里的桥段：相爱的时候水..融，平常生活中息事宁人，离婚的时候恶言相向、怨恨四起。

这种景遇让人不禁想起米兰·昆德拉在小说《身份》中的洞见：两小我相爱，甘愿只有他们俩小我，与世阻隔，然而这是很闷的事情，他们用什么来滋养天天的面临面相见？

“世界固然实在让人瞧不起，但他们需要这个世界来进行对话。”

世界和婚姻，竟是如斯互相滋养的关系，这或许是疫情前的人们从未深刻体味过的感受。岁月静好的时候，世界平日被看成婚姻或许家庭的对立面，它喧嚣杂沓、幻化莫测、翻脸无情，而以吸引、诺言和陪同为根蒂的亲密关系，则是平安感和不乱性的代名词，像森林轨则中可供栖息和疗伤的窟窿。在如许的前提下，所谓“家庭是社会的细胞”的说法，也未尝不代表着细微的我们以爱的能力建构一个自足自洽的小空间，用来面临宏大社会体，从而获得存活下去的聪明。

然而，生活和人道的复杂就在于，世界和婚姻并非如斯对立。我们活着界中会碰到的所有交流问题，都邑以缩微版的模样显现在亲密关系中。我们不得不作对地认可，好多时候，亲密关系都不亲密，本身选择的情绪也能反水本身。

尽量是血缘亲情，也很或者会如李安的片子《饮食男女》中显现的一般：“一家人住在统一屋檐下，依然能够各过各的日子”。在亲密关系中，生疏感和隔阂感，依然能够同时是交流缺失的前提和后果。甚至，此时的我们加倍不克制止过于武断的自我，变得加倍缺乏耐烦，对对方加倍苛责。

社会的举止性显然加剧了如许的景遇，尤其在一线城市生活，人们似乎越来越难以找到令人信任的关系，也越来越难以交付全身心的感情。然而，人道的本能又是盼望亲密关系的，木心说的“早年车马很慢，平生只够爱一小我”，依然是无数都会人神往的成人童话。

或许恰是因为意识到了如许的问题，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周大新才在新书《洛城花落》中提出了“婚商”的概念。在智商、情商和财商都受到了社会的充裕存眷之后，恋爱和婚姻观点的各种扯破和匹敌，早已将“爱商”和“婚商”的问题提上了日程。

面临亲密关系，人应该具备如何的聪明，才能既留存自我，又陆续亲密关系，是“婚商”最焦点的要素。它不只要求信任、不猜忌，更需要坦诚、协作、耐烦和谦逊。以如许的尺度，婚商是情商中的情商，是获得更高质量人际关系的情绪智力。

而自1979年起头就用笔跟中国社会贴身共进的周大新，以灵敏的触角感知到了这一切。他进展用一个中国版的《婚姻故事》，让读者看到更改中的中国社会，更进展以真实到近乎犀利的视角，写出“中国式离婚”所触及到的更深条理的问题。从如许的角度说，《洛城花落》堪称又一次文学与生活对话的“非诚勿扰”——借由文学，我们老是可以在最有代入感的故事中，获得更清楚的对社会和自我的认知，而不光仅是泛泛的信息刺激。

小说的男女主人公一个来自山东，一个来自河南，均卒业于985院校。经媒人介绍，两小我了解相爱，卒业后在北京奉子娶亲。工作压力、买房压力、孩子教育、白叟赡养……婚姻所有需要面临的问题，一会儿冲到两小我眼前。起先，他们跟所有人一般，用起劲工作、用相亲相爱、用共赴将来的诺言，向生活发出不顺服的军号，也用以化解实际的各种压力或者带给亲密关系的危险。然而，很快，碉堡就起头从内部崩溃。周大新从一个媒人的角度，用“拟纪实”的手法，经由四次离婚庭审的忠厚记录，把一段婚姻故事中的风花雪月和一地鸡毛悉数展示在读者眼前。

婚姻的N种写法

一样而言，中国人关于婚姻的小说，都习惯于写碉堡是怎么从外部被攻破的。打败婚姻的外力，首要是生活艰难和感情诱惑。而将外力感化牵引到婚姻中的“内因”，则往往是平常小事的累积——或许，世上没有哪一种关系如婚姻一般，禁得住风雨，耐不住寻常。

或许，世界上没有哪一段婚姻不是外观上秩序井然，暗地里摩擦络续的。柏拉图式的感情是抽离了柴米油盐的典雅、浪漫，对践行人的要求严厉而苛刻。对大多数的通俗人而言，都是同时跟物质和精神肉搏，也都是在爱和承诺被生活稀释之后，勇敢地选择责任自己。甚至，大多数的婚姻，都是两个志分歧道错误的人相爱相杀、不离不弃地硬蹚出一条路来。

跟其他小说分歧，《洛城花落》存眷的核心既不是生活艰难，也不是新的诱惑，而是两小我因最私密的关系不协调而发生的猜忌。对中国人而言，这个原生矛盾显得难以启齿，然而也更触及婚姻的素质。尽管中国没有清教传统的束缚，但东方文化形成的伦理约束力其实也并不减色。

就像滚雪球，怀疑的鬼魂施展了神力，让婚姻中的一切都纠缠在一路，也让撕开面纱的婚姻露出了蓬头垢面的一面。当然，读者首先看到的，是宏大雪球的外观，是蓬头垢面的表象，是女主人公列举的男主人公的“十四宗罪”，是男主人公不厌其烦地一一分说息争释。而跟着实情的步步切近，焦点矛盾酿成了洋葱芯而不是苹果核——尽管被包在最里面，形态与皮相却并无二致，分歧的，只是离辛辣的素质更近。

或许，细心想来，在那么多关于婚姻的悲喜剧中，对人形成考验的，从来都不是实际自己，而是亲密关系和实际的随时摩擦，是两小我的联盟随时面临的考验，实际充任的只是或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的筹码。而《洛城花落》用离婚庭审的体式，供应了视察亲密关系的此外一个视角：对婚姻来说，生活艰难远不如互相猜忌更有杀伤力……

从讲故事的形式上来说，这个小说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媒人视角，这给小说增添了一些诙谐色彩。“媒人之言”，曾经和“怙恃之命”一路，作为故障婚姻自由的封建势力被扫进汗青的垃圾堆，然而，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城市青年需要媒人，电视征婚和收集征婚的火爆，一线城市相亲角的热闹，无不证实，生疏化的都会生活中，我们需要的依然是熟人社会的伦理——知根知底才能门当户对，亲信知彼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二是小说有一个“审判婚姻”的外表。小说的主体内容是双方辩护律师的辩护。为了尽或者雄厚地包涵八门五花的婚姻观，小说为辩护律师设置了不婚者、离婚后毫不再婚者和果断维护婚姻者。这些律师的每一场争执，都不免推己及人，布满了私见和洞见，布满了冷血和温情。他们的概念比武越厉害，时代变迁所带来的文化观点的扯破越显着；婚姻内部的细节显现得越翔实，时代精神在亲密关系中的渗透被挖掘得越深。而跟着他们的辩护，我们作为读者的立场也会跟着左摇右摆，无法安放本身的判断，因为他们几乎说出了所有现代人关于亲密关系的心结和闪念。

生活很累，婚姻很贵，但我们每小我却不克不相爱。于是，这一场关于婚姻的阅读，与其说是八卦和消遣，毋宁说是一场读者和演员配合参演的小剧场戏剧，每一小我都在别人的故事里测量婚恋观、道德观的变迁，进行着感情的自我教育：事实上，我们这一代也不得不进行自我教育。新都会时代、互联网时代的婚恋关系，婚前产业公证等一系列政策保障下的婚恋关系，让怙恃那一代基于熟人社会和“前现代”社会所形成的经验早已失去了效力。

在如许的自我教育中，我们或许会体味到，相爱的初心究竟是包涵、陪同，是喜悦、温柔和互相支撑。婚姻并非恋爱的坟墓，也并非“围城”的代名词，对中国人而言，它也不只是伦理和家庭牵绊下的无奈，它更应该意味着两个自力个别毫不勉强地相濡以沫、白头到老。若是说每一部小说都有最想向读者传达的价格观，那么《洛城花落》最想向读者传达的，是对美妙的两性关系和协调的人际关系的神往，作家始终秉持着平坦而笃定的家庭崇奉。

小说中的两小我，也是到了离婚的法庭上才发现，互相间的交流本来如斯缺乏。原本，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互相表达爱和体谅；而之所以要振振有词地为本身辩白，其实是因为早就意识到了在好多细微处都是本身做得不敷好……周大新融汇司法和情面、提醒和反省，为当下的都会青年书写了一部“理性婚姻指南”，更书写了一份“爱的幸福提醒”。同时，他更站在男性的视角，为女性成长话题供应了新的素材。

女性成长的新话题

“洛城花落”，书名意象源自欧阳修那首名为《玉楼春》的诗。更多的人熟悉那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其实接下来的几句更让人伤感：“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轻易别。”

以如许的意象构造书名，显然蕴含着恋爱凋谢，有恋人毕竟星散的悲剧意味。这悲剧的焦点，其实也暗含着女性成长的价值。

小说的女主人公袁幽岚是山东姑娘，时兴温柔、才思迅速。她是家庭的乖乖女，也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学霸、校花。在大学时代，她有初恋，与社会有接触，也面临过被包养的物质诱惑。在历经“朱颜风险”的过程中，她变得有些像伤弓之鸟，但毕竟照样在原生家庭的平坦珍爱中重寻了平安感。她与男主人公雄壬慎爱情、娶亲的时候，不物质、不俗气。然而，她无法忍耐丈夫的倏忽萧条，因为这种萧条，她起头变了，她埋怨、气愤、执意上法庭离婚……

借着两小我的婚姻，周大新把文字延伸到孔孟之乡山东和传统观点深挚的河南，延伸到汗青上的女性成长和男女平等这些老问题，也触及到了时下对照受存眷的原生家庭、啃老、因婚返贫等问题。

在新的故事、新的人物形象刺激下，这些老问题又从新焕发了活力。当他写到明代女子因想要丈夫忠诚而离婚，被家眷祠堂阻拦；写到民国时代，女人被家暴想要离婚，被丈夫暴力威胁的时候，作家实际上在思虑婚姻轨制在中国所承载的宗法、伦理、文化和司法的复杂性；也在思虑，自上个世纪五十年月才公布实施的《婚姻法》，在多大水平上卸下了汗青的负担，为妇女自力和两性平等，为女性在婚姻中的权益珍爱保驾护航。

近些年，女性成长的话题非常热。尤其是以《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为代表的，真实展示女性被暴力损害的悲剧，更是让性别平等、女性权力珍爱等问题再一次凸显出来，并由此向司法、道德和整个社会的文明水平发出了魂魄拷问。

对婚姻中的女性而言，成长则意味着更多。拒绝暴力是不克打扣头的前提，包罗冷暴力。家庭不是职场，不应按森林轨则行事；家庭中应该处处布满爱和平安感，这都是女性最天然的诉求。然而，袁幽岚在法庭上激昂陈词、表达不满的时候，却不知道，丈夫恰是因为爱她，才隐瞒了一个主要的实情……爱一向都在，只是女人慢慢被怀疑和埋怨遮上了眼睛。

可见，女性成长不只是对显而易见的暴力和漠视的反弹，也应该包含着对被呵护、被关爱的吃力心的体察，对变换了形式的爱的识别，对温柔以待的静默的珍爱。这是周大新用一个悲剧显现出来的男性的温情和理性，更是一个作家在众声喧嚣中彰显出来的最光鲜的正面主张。

有生活鲜度，有汗青厚度，有实际深度，是周大新这部以“离婚”为要害词的长篇小说带给人的阅读体验。而个中既有别于女性主义者，又区别于大男子主义的熟悉和思虑，更是给读者供应了更多丰饶又奇异的体验。尤其是女性读者，或许能够从中窥见自我成长的伟大空间。

现在，《民法典》公布，“离婚镇定期”也成了热搜词，这些都力争为如今的婚姻轨制，为女性在婚姻中的地位，供应更周全的司法珍爱。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婚姻中总有司法力所不逮之处，在轨制和司法的规约之下，还有文化、汗青、人道等各种复杂的牵绊。而性别平等话题之所以耐久弥新，就是因为它无法穷尽，不克彻底。或许能够说，有性别差别的处所就有女性成长，它永远鲜活，永难穷尽。它与写作为伍，与生活相伴，常说常新。

周大新的“封笔”之作

在中国现代文坛，周大新一向是用功、关切的作家。他喜欢汗青，更存眷实际；他书写故里，更书写时代；他起劲为实际供应最宏阔的归纳，也静心为小说寻找最佳的构造、最鲜活的人物。或许读者不克从他的作品中看到神思飞扬的天才闪光，但永远可以找到踏扎实实描摹实际的一笔一画。和所有同时代的作家一般，因为受过俄罗斯文学的陶冶，因为在崇尚实际主义的中国文坛起步，他的写作志向中始终有做“时代书记官”的使命和责任，也有强烈的问题意识和思辨倾向。

到最新的这部《洛城花落》，周大新正好完成了十部（十三卷）长篇小说。从早年书写女军官成长进程的《走出盆地》，到长达百万字的反映民族工业百年汗青的《第二十幕》；从描写明朝中叶有名的北国都守卫战的《战争传说》，到《21大厦》，以一个通俗的高楼为空间折射社会阶级的艰难举止；从以丹江口水库为配景反映农村现代化转型的《湖光山色》，到以本身“失独”的锥肉痛吃力写就的泣血之作《安魂》，周大新一步步在长篇小说中建构本身的文学邦畿，也慢慢确立了本身在中国现代文坛的位置，他的小说获得了包罗茅盾文学奖在内的几乎所有的奖项。

尤其是近些年的《曲终人在》《天黑得很慢》，他更是起头测验在“捏造”和“非捏造”之间竖立桥梁，让小说和生活同步，把读者拉向舞台，和人物一路体味生活、演绎故事。《曲终人在》中谁人以26小我的讲述拼就的省部级官员形象，反映的恰恰是新时代宦海的新生态，社会对官员的新认知。而《天黑得很慢》则将老龄社会遭遇的各种问题一一彰显，让人体味斜阳晚照中，人刻骨的伶仃和永不止息地对爱和将来的神往。

周大新埋藏起心里的悲吃力，用写作者的理性、生命过客的通晓面临这个让人悲喜交加的世界。他的小说，从来不贫乏平坦和进展，因而也从来都让人感受到将来可期、人世善美。他的实际主义，是布满了情面味的实际主义。

然而，就在恢弘读者跟踪阅读，每隔几年就等候从周大新的长篇小说中体味时代和生活的新转变的时候，他倏忽选择用《洛城花落》为长篇小说写作“封笔”。

在这部告别长篇小说写作的作品中，周大新选择了世间最通俗也最复杂的“婚姻”作为故事载体，很有尘归尘、土归土的意味，也很有荣华之后现真纯的寄义。写婚姻当然是为了写“爱”，写这人类永恒的命题。“花落了，我依然爱你”，是小说对主人公终局的描摹，更是作家对人道永远的期许。

对世界来说，“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对写作者来说亦如斯。在《洛城花落》的创作谈中，周大新说：“我老了，以前写二十万字就像爬个坡；如今，则像要翻过一座山。人要懂得适时退却。”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轻易别”，或许，婚姻和所有的亲密关系一般，并不克向人承诺幸福，但爱能够。恰是因为连结着如许的“正念”，小说才会向读者吁请：婚姻像花，生活是土，我们时刻需要的，是爱的耐烦浇灌……

或许，唯有体味到如许的深意，我们才能体味，周大新何以用如许一部小说竣事本身长达四十年的长篇小说写作进程。我们也才能体味，所谓“洛城花落”，并非教人伤春，而实在是人生果实开启成熟之旅的代名词。而成熟，是无关岁数的，只与来日有关。